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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手动榨汁机,德国品牌榨汁机 谁有

来源:整理 时间:2022-04-19 16:53:18 编辑:数码大全 手机版

1,德国品牌榨汁机 谁有

九阳榨汁机JYZ-E9,不仅可以榨果汁,蔬菜汁,还能打豆浆,绞肉之类的,够你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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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德国hauswirt 榨汁机好吗?好用吗?

很强大啊 榨甘蔗都没问题

我就是用的海氏的,发个图片,你感受下好了

hauswirt 榨汁机很好用,在家经常用到,又方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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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德国榨汁机有哪些牌子比较好啊??求高人指点~~

榨汁机的话还是选大品牌,九阳和飞利浦都挺不错,不过飞利浦一般价格比较贵,如果自己家用的话九阳的就很不错,性价比高。

试试飞利浦吧~最然是荷兰的~但是很好用啊,我家用了五六年了都很好的,每天都打一点果汁喝。 再看看别人怎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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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PSG第一位德国球员沃恩斯:巴黎仍可扭转局面_

现年45岁的沃恩斯(Christian W?rns)是第一位为巴黎圣日耳曼效力的德国球员。1998年这名前德国国脚开始了他在法国的征途。现如今担任慕尼黑1860青训教练的他在老东家与皇马的二番战前对PSG做出了点评。

沃恩斯先生,你在1998年转会PSG,成为在那里效力的第一个德国人,是什么促使你这样做呢? 作为年轻球员你会有一些梦想。我在勒沃库森效力了7年,这7年很美妙,勒沃库森是一家很棒的俱乐部,但我想去见识和做一些别的东西。

人们可以把你在巴黎圣日耳曼效力的那一年形容成混乱不堪吧,当然那不怪你 (笑)一开始是很好的。当时俱乐部内部发展得很情绪化,年初的时候主席和教练把我签下,当我在夏天过去的时候,他们俩都不在俱乐部了。而赛季中这个事也在持续,从第一次接触到我那个赛季结束可能换了4位主帅和4名主席。(笑)

人们可以用当时的那支巴黎圣日耳曼和现在的做比较吗? 我们当时有一支很棒的球队,但肯定是没法同现在这支重金打造的球队做比较的。那边过去五年间所做的事情是疯狂的,我说的是积极的一面,我并不反对商业化。他们买进了昂贵的球员,但我也喜欢他们踢出的那种足球。

但1-3首回合落后皇马的话,欧冠之路可能要结束了吧? 不能这么简单地看,主场作战一切都有可能。他们取得了客场进球,这很重要。能踢成2-0就可以。这并不是不现实的事情,当然他们要提升自己的表现,但PSG的架构很好,把这个局面反转过来也是可能的。

你在巴黎之后前往多特蒙德效力,现如今你对多特怎么看? 我经常看多特的比赛。但我可能会希望他们打得更有攻击力一些,这当然也和人员流失有关,胡梅尔斯走了,京多安、姆希塔良、登贝莱和奥巴梅扬都走了。这5名球员如果要离开的话,会给你造成伤痛。多特蒙德要费一些气力了。

多特这赛季后应该续约斯托格尔吗? 他在科隆做得很好,目前在多特做得我也很喜欢。但更多的我无法进行评判,多特现在缺乏了过去几年的那种流畅和吸引力。但这也不是教练一个人的事情,球员们也要回到轨道中去。

在慕尼黑1860最初这几个月感觉如何呢? 非常好,环境很棒,开车几分钟就可以到达训练场,这让工作变得舒服,而工作本身也很有乐趣。

但事情听起来有点复杂,你同时带着U19和U21? 这是一项巨大的挑战,我们带领着U19参加着U19和U21的联赛,也就是说没有U21训练队,我们必须以U19来应对一切。但就U21来说,我们时常会得到职业队的帮助。也就是说某一天的U21队里会有U19和职业队的球员,而第二天又变成了“真正的”U19。这并不轻松,但这项任务很有乐趣。

作为青训教练你已经有了一些经验,这一领域什么东西吸引着你呢? 作为教练你还是可以刻苦地训练并且去传授给球员东西,我知道职业领域需要的是什么,所以我可以在年轻人有不足的地方给他们帮助,这对我来说是种吸引力。

不过拜仁就在隔壁,发掘天才和留住天才会不会很难? 拜仁也在这里,这当然会有一定的影响。但我们覆盖的地区也更大,像奥格斯堡、纽伦堡、菲尔特等等。不过如果你的职业队只能打地区联赛的话确实也会缺少一点吸引力。

那种影响力会回来吗,距离慕尼黑1860被迫降入地区联赛已经几个月了,俱乐部现在的气氛怎么样? 我在去年夏天还没来球队,没有第一手的感受。不过现在俱乐部的气氛很好,大家都在努力在这个局面下做到最好。就像一队一样,他们是地区联赛里的第一。

5,集专业与颜值于一身的按摩仪,带你远离颈椎疼痛_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过经历过这些场景:

1.一个阳光正好的上午,你坐在办公室写明天开会的方案,突然感觉脖颈僵硬,整个肩膀酸疼得抬不起来。

2.最近几个月总是颈背腰痛,稍微转下脖子居然发出了咯噔咯噔的响声。

3.除了脖颈不适外,还偶尔觉得头晕,眼花,四肢无力,去按摩馆按摩了几次,却还是不见疗效。

4.脑后堆肉,“富贵包”隆起,脖子前倾变短。

据最新数据统计,目前我国有近1.5亿人患有颈椎病。60岁以上老人占82%,50~60岁人群为71%。

随着电脑、手机的普及,颈椎病还有日趋年轻化的趋势,20~40岁的“低头族”青壮年颈椎病患病率高达59.1%,连青少年也未幸免。

而且还有医学发现,颈椎病至少可引发全身70种病症。

大家都知道,减少每天久坐不动时间,放下手机,并适当增加运动量来放松调整,当然是最好的方式。

但对于学生、工作族、每日操劳的父母及需要长期伏案工作的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总要找个方法,花一些时间来让它放松一下。

要知道,如果长时间得不到休息和调理,肌肉会越来越紧绷,僵硬,腰背也容易出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平常周末,不说有没有时间经常去按摩馆,即使有,价格上也不太划算。按摩师一次价格需要50-70元左右,按一周一次的频率,一年52个星期要花几千块。

市面的按摩器种类不算少,但问题也着实不少:造型太丑,体积太大,这个倒还能勉强接受,但功能单一,尤其是档位不能根据需要调节就是大问题了。

每个人的症状和承受能力不同,如果不能根据自身情况调整功能和力度,反而会对颈椎造成二次伤害。这不是按摩,这是在加重病情。

也许你已经猜出我们要推荐什么了,最近办公室每天都在轮着用,真的很舒服。就好像这帮大家找到了一个可以24小时可以随叫随到的按摩师。

这位按摩师可不简单,它是我们国产品牌里,为数不多能打通国际市场乃至全球的品牌,目前已风靡全球28个国家。2015年的时候,销售额就已经超过15亿。

可能你对它并不熟悉,但它却早已是全球领先的美容仪&健康电器专家。它的名字叫做——SK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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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庸置疑,不管你是朝九晚五上班族,还是自由创业打拼者,亦或者想给父母多一些陪伴和呵护,这次的推荐都值得你慢下来看一看。就算是目前你颈椎还好,但看看总归不是坏事,这样以后你可能需要的时候不至于无从下手。

SKG每一款产品研发之初,至少研究过3000以上的用户样本,其产品设计多次荣获德国红点,IF设计大奖,177项全球核心专利。其中原汁机,电淘炉,一直在市场TOP3左右,近1000万人使用过。这样高级别的产品水准,满足我们普通人的需求,不在话下。

到现在,SKG打造世界一流的中国“智造”的梦想还在继续,它不是第一个,也肯定不会是最后一个。

普通按摩仪为了节约成本,不管是在造型还是细节上都粗枝大叶,丑几乎是常态。但戴着小了,戴上不合尺寸,总担心随时掉下来就不好了,就像笨重的一块砖似的,反而在增加颈椎负担。

而SKG,它是按摩仪界的颜值担当,淡灰色高雅有品,漂亮的U字造型配合“四点卡位”,贴合颈部曲线。不会因抬头或后仰而造成压颈椎不适。仅一个普通耳机重量,轻至160g,穿戴毫无负重感和压力。

这些是SKG的基本信息,它最核心的地方在下面。

模拟真人手感,3大按摩模式15档强度

随叫随到的24小时私人按摩师

除颜值能让人一眼难忘之外,它是Tens低频脉冲技术,能够有效刺激运动和皮肤神经,悄无声息作用到颈椎深处,促进局部血液循环,并有一定的镇痛和缓解疲劳效果。

模拟了多种按摩模式:拔罐,刮痧,锤击,推拿等,像几个经验丰富的按摩师同时给你服务。

还可以根据每个人使用需求和耐受力程度,可以用遥控器选择“自动”,“舒缓”,“活力”模式。

这样人性化的设计,说是给你请了一个按摩师,一点也不为过。而且是全年无休,24小时随叫随到。其中自动适用于日常颈部保健,舒缓模式适用于落枕颈部损伤。活力模式,则适用于慢性颈椎劳损。

它还贴心设置了15个档位,不同力度随心所欲调整,你不必担心按摩师按得太用力或者太轻。从按下按键蓝色指示灯亮起那刻,它随时听你指挥。

1档的时候,它是母亲温柔的手,轻轻的抚过你。

4-5档的时候,它是孩子调皮有力的拳头,你会慢慢的感受到疲劳消失。

而当你开到15档,你的身体会有些许轻微的颤动,神经微微紧张,它是功率极小的马达,直达根源,用尽全力疗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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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两次,每次15分钟,就能轻松改善颈椎问题。颈部舒服了,工作有劲,心情变好,美好的未来也将近在咫尺。家里有个24小时的免费按摩师,一定不一样。时而是用力的捶打,时而是阵阵脉冲如轻微触电般的小推拿。

另外,它内置NTC传感器,有智能控温功能,热敷温度会稳定在人体最舒服的温度42℃。

(需要注意一点的是:颈椎问题较严重者,要循序渐进,逐渐加大力度。按摩之前用微湿的毛巾擦下脖颈,会避免皮肤比较干燥而突然刺激引起的不适。)

一次充电,续航8天。突破了市场桎梏,率先推出1500毫安内置充电电源,是普通按摩器的1.5倍,按照最科学的按摩标准2次,一次15分钟,一天半小时。可以持续使用8天。(目前市面上的颈椎按摩器是1000-1200毫安左右)

摒弃复杂,傻瓜式一键操作,老人孩子都能用。SKG全机上下只有一个按钮,按下两秒就会启动,操作不要太简单。戴上15分钟,拿掉30秒智能断电。

不会凉到脖子,其表面做拉丝处理,表面细腻不易留指纹汗渍,容易清洁。而其他按摩仪用一次损伤一次,有的还没开始按摩就已经让脖子受了寒。

360度3D智能浮动电极片,使用的是奥体304不锈钢材质,导热和导电性更好,开机3秒即热。

还有一点不得不提的是,它主体材质是:苹果旗下耳机品牌Beats solo耳机同款材料Pok材料,磨耗量极低,韧性和寿命长,怎么拉扯扭动都不会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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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固然重要,但如果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美好未来可能还没有到你就倒下了。而一小块颈椎,可能就是压倒你的最后一根稻草。

父母年纪大了,以前劳累过度,颈椎疼痛退化,你工作太忙经常自责,不能经常陪伴在他们身边。

以前你总是邮寄补品,衣服什么的。这次,建议你帮他们买一个SKG按摩仪。让它每天代替你给父母按按摩。父母立马可以上手,而且试了舒服后,自然也不会再责怪你乱花钱,即使责怪了心里和身体也都是舒服的。

单位过节福利和回家不知道带给亲友什么,也可以试试它,既有创意又有心意。而如果作为礼物送给孩子,让他从小就养成好坐姿,学习自然更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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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台上是跆拳道美国英雄,台下却下药强奸虐待少女24年……132页起...

上周五,一份长达132页的起诉书被送到了美国科罗拉多州的联邦法庭,

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强烈关注。

起诉书的原告是4名前美国跆拳道女运动员,

而被告,是前奥运会运动员、美国跆拳道协会明星教练Lopez兄弟俩、美国跆拳道委员会,

和美国奥运会委员会。

第一项,她们起诉Lopez在过去长达24年的时间里,

在美国奥运会跆拳道队伍里对年幼的、未成年的女性跆拳道队员实施了多起性侵犯。

第二项,她们起诉美国奥组委,为了达到商业上的成功不惜任何代价,

忽视、否认、阻挠甚至包庇美国跆拳道奥运会训练队中的性侵犯案件。

并且,她们指责美国奥组委在性侵案的调查中,推迟或转移了调查的重点,

控诉奥与会监督国家管理机构,没有在保护运动员方面尽到应尽的义务。

132页的起诉书,不仅包含了四个女生的在过去十多年中,被侵犯、恐吓、威胁、惩罚的种种不幸遭遇,

更讲述了一个,包括美国明星运动员、美国奥组委、美国跆拳道委员会中那些手握权力的男性们,

为了一己私欲或是为了所谓国家荣誉,

不仅性侵犯未成年人,还官官相护,打压掩盖队内性丑闻长达二十多年的黑暗内幕....

而这一切的开端,来自被美国跆拳道行业奉为大神的Lopez兄弟俩。

Steven Lopez于1978年出生于美国的一个跆拳道家庭。

他和自己三个兄弟姐妹都是跆拳道运动员。

从小,在父亲和兄长们的带领下,Lopez家的孩子都在学习跆拳道。

长久的训练是有成效的,他们一家人在跆拳道方面都很有成就:

哥哥Jean拿过世锦赛奖牌,是美国跆拳道奥运队的教练;

他们的弟弟Mark和妹妹Diana也代表美国队参加过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

但是兄妹几个中,最具跆拳道天分的还是Steven。

他不仅拿过2000年和2004年的奥运会金牌,2008年时拿过铜牌。

还在2001、2003跆拳道世锦赛中,拿到轻量级跆拳道比赛拿到冠军,

2005、2007、2009年的跆拳道世锦赛中,拿到次中量级跆拳道比赛冠军。

他成为了世界上第一个赢得5次世锦赛冠军的跆拳道运动员。

除了世锦赛和奥运会,Steven在别的比赛中也大大小小获奖无数。

这些冠军头衔和奖牌,让他成为了美国跆拳道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为国家带来了荣耀的同时,也收获了大批跆拳道的追随者。

而他的亲哥哥Jean Lopez在1995年世锦赛中获得了一枚银牌后,把重心放在了教学上。

虽然作为运动员他的成就不及弟弟Steven,

但是他作为跆拳道教练,曾经执教过2004//2008/2012三届奥运会的美国跆拳道队选手。

指导了包括弟弟妹妹们在内的美国跆拳道运动员们,在奥运会比赛中争金夺银。

多年来,Jean也算是和弟弟Steven一起在跆拳道行业里闯出了一片天地,

成为了美国跆拳道大名鼎鼎的Lopez兄弟。

然而成为“大神”,却成了他们的种种荒唐性侵行为的保护伞。

本案原告中的四个女生,没有一个逃脱过兄弟俩的魔掌。

从她们的叙述中可以看到,从1996年开始,

Lopez兄弟在美国跆拳道委员会里的性侵行为,

因为从来没有受到过制裁和质疑,也从来没有收敛过....

【Mandy Meloon:被强奸殴打威胁,告状到跆拳道协会主席也没用】

Melon是四个女生中年龄最大的,也是被侵害时间最长的。

1994年,Melon来到了位于科罗拉多州的美国奥委会训练中心,成为跆拳道的全职运动员。

就在这一年,一次随团队去韩国的考察中,13岁的Meloon受到了Jean的性侵:

他把她拉到自己的大腿上调戏Meloon,并称呼她为自己的“女朋友”。

但当时的Jean和队里很多女性都有性关系,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传闻队里很多年长的男性,也会与年纪小的女队员发生关系。

当时还小的Meloon吓到了,没有遭遇过类似情况的她,事后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事情暂时就被她放到一边。

这种时不时的性骚扰常有发生,

也许是发生得多了,大家就都习以为常,甚至忍气吞声,听之任之了。

1995年时,Melon被队里的另一个成年男队员Danny Kim在训练中心强暴了。

Danny还拍下了Meloon被自己强暴的视频,并威胁她不准说出去。

之后,Danny对Meloon的性侵时有发生,甚至导致她在17岁时怀孕。

队里的领导其实都知道这一切,却没有站出来为Melon主持正义,

反而是让她退赛,回到她的德国老家去堕胎。

然而,堕胎后不愿放弃跆拳道之路的Meloon还是回到了队里。

而队里的性侵“风气”并没有因为她短暂的离队而停止,反而更加猖狂。

1997年,在去埃及比赛的一次旅程中,Meloon正在旅馆睡觉。

而当时一起来埃及的Jean却在半夜悄悄溜进了她的房间,

并趁着她睡觉,把她按在床上强奸了她。

惊慌中醒来的Meloon十分害怕:既恐惧强奸,也恐惧如果自己反抗会不会被虐待,

所以她只能忍着不适,假装睡着了....

1998年,当时已经闯出些名头的Steven也盯上了Meloon。

是的,这两兄弟对于队里看上的女队员,从来都是互相包庇,甚至会“分享”...

虽然以恋爱的名义,Meloon和Steven维持了几年的性关系,

但是其实这几年里,与其说是谈恋爱,

不如说是Steven对Meloon进行了多次性暴力和虐待。

2002年时,Steven在Meloon的脸上打了很重的一拳,致使她受伤到周围的人都无法忽视的程度。

然而,就像是很多“家暴”一样,这种殴打虐待并没有被制止。

2004年时,这种殴打已经变得越来越平凡。

2005年时,在一次殴打中,Steven还强奸了Meloon。

当时害怕的Meloon想办法反抗,从房间里半裸着逃了出来,在大街上奔跑求助,

而Steven也冲了出来在后面追着她跑,把她带了回去....

她的反抗和求助惹恼了Steven,也惹怒了他的兄弟Jean。

于是,当时作为国家队教练的Jean,为了帮弟弟教训不听话的Meloon,

把Meloon从队里直接开除了。

离开了跆拳道队的Melon,噩梦就结束了吗?

并没有。

2005年5月5日,气愤的Steven在知道Melon居然有了新的男友后,

直接闯入了Melon家中,猛敲她卧室的门把她吵醒。

Melon害怕得只能报警,而Steven这项“私闯民宅”的罪行也是被记录在案的。

2006年5月5日,Meloon把包括警方记录的一系列材料写成了一份独立报告,递交给了当时美国跆拳道协会的主席David Askina。

David从1999年开始担任美国奥组委的运动员巡视官,有义务也有责任保护运动员们的合法利益。

但是,这份报告交上去后却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Meloon的正式书面申诉,被认为是不可信的。

事情不了了之.....

【Heidi Gilbert: 被下药强奸后,半裸着丢在酒店大厅里...】

Gilbert是美国跆拳道运动员,2002年时参加了泛美锦标赛。

有一天,在比赛结束后,当时的队伍教练Jean把她叫到了自己房间里。

以为教练对当天比赛有什么想法的Gilbert毫无防备地去了。

然而,Jean却只是把她拉到床上开始动手动脚,并对她进行了强奸。

Gilbert想到队里的那些传闻,感到十分恐惧。

但是,听说有很多人都和Lopez兄弟俩有性关系,

说出去会有人信,有人帮自己吗,

会不会受到指责的反而是自己?

于是,Gilbert再三考虑后对这次强奸选择了忍耐....

一年后,Gilbert又一次和Lopez兄弟俩作为美国国家队成员,一起到德国参加跆拳道世锦赛。

比赛结束后,Gilbert和其他所有的运动员一样,被邀请去参加一个派对。

派对上,Jean抓着Gilbert不放,对她上下其手,并用各种下流的话来羞辱她。

Gilbert忍耐着也反抗着,只想挣脱开来早点逃离。

但是,平时身体健康的她却发现自己使不上力:

原来,Jean早就在Gilbert的饮料里给她下了药。

被抓住后的Gilbert四肢无力晕晕乎乎的,动弹不了。

之后,Jean叫来了一辆出租车,把Gilbert带回了酒店。

在车上,他就开始脱Gilbert的衣服,并强奸了她。

到了酒店里时,Jean把软绵绵地已经早就不清醒了的Gilbert拖到酒店后的一个大厅里,

然后,他开始疯狂地扇半醒半昏的Gilbert耳光,掐住她的脖子让她差点窒息。

就在大厅里,Jean把Gilbert脱干净后强奸了他。

身心都痛苦到不行的Gilbert彻底晕了过去。

醒来后,她发现自己一个人,衣衫不整地躺在酒店一个公共区域大厅的地板上。

痛苦无助的Gilbert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害怕的不知所措。

她想要找人求助,却不知该找谁。

但是,她觉得这些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她要想办法给自己讨回公道。

当她在2006年时,鼓起勇气把资料整理好交给了跆拳道委员会主席时,

当时身为奥运会运动员巡视官的David非但没有站出来组织调查,反而警告她:

不准和任何人透露Jean强奸你的事情。

投诉和呼救被打压了下来,没有人能撼动Lopez兄弟俩的地位。

他们依然风风光光地在世界各地参加比赛,为国争光。

背地里,继续猖狂地干着性侵队员们的罪行。

【Gabriela Joslin:因为“前车之鉴”,恐惧到不敢反抗】

2006年后,Lopez兄弟俩又盯上了一个人,另一个年轻的新队员Gabriela Joslin。

Joslin也是受Jean指导的美国跆拳道女队员之一。

2006年时,他们一起来到德国参加比赛。

就在比赛期间,Steven和当年的Jean一样把Joslin叫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他说,马上就要比赛了,而Joslin的状态太紧张了,需要放松一下。

Joslin天真地以为Steven真的是为了比赛想要在嘱咐自己几句,于是去了他的房间。

在房间里,Steven没有给Joslin讲什么战术战略问题,

而是打开了电视,开始播放色情片,并开始抚摸Joslin的臀部....

然后,他把她按在床上,脱下她裤子然后强奸了她。

害怕的Joslin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却不敢反抗:

在队里这几年,她们都被训练成信任、崇拜和依赖Lopez两兄弟的学徒,

眼前的人,正是那个跆拳道行业里的权威,

是比自己强大、更受人尊敬、受人追捧的跆拳道大神啊,

小小的没有什么能力的自己,如何从体力和名誉上,和他对抗呢?

队里之前的传闻她也听过,那么多积极反抗,告警察、告教练、告到组委会的人,都是没用的。

最后受伤的,还是那些因此被开除的女队员。

自己反抗后,会不会也被殴打?会不会就此断送了职业生涯?

没有来得组织好思绪,

当时的教练Jean就找到了Joslin并威胁她不准把事情说出去,

甚至明确地命令她,要“迎合Steven”,不准对他说不。

就这样,在恐惧和担忧中,Joslin被Steven和Jean控制了....

几年后,Joslin自己也成为了跆拳道的教练,

带着种种无奈的原因,她以成年人的身份维持了一段时间和Jean的性关系...

但是,和当年的Melon一样,与其说是恋爱关系,不如说是被长期性侵和强奸。

2011年时,她再一次被Jean强奸,导致宫外孕后被迫堕胎...

对于这些年的遭遇,她也许是怯懦,也许是无奈,一直不敢站出来对外人诉说,

一直到2015年,Gilbert站出来再次起诉Lopez兄弟俩,并向媒体曝光了Lopez兄弟俩的行为后,

Joslin才有勇气站出来,把自己的遭遇也公之于众....

【Amber Means:时刻警惕着性侵,却还是被趁虚而入】

Amber从小在华盛顿州长大,在跆拳道方面很有天分。

当她开始逐渐展露自己的才能后,被Lopez兄弟俩发现了。

他们说服了Amber和她的父母,让她搬到德州的奥运会训练中心,接受更高水准的训练。

但是,在搬家的时候,Amber和父母都听说过那些“跆拳道里的性丑闻”,

所以综合考虑下来,为了女儿的职业发展,也为了她的安全,

Amber的父母决定随着Amber一起搬到了德州,并陪着她一起训练。

他们尽可能地陪伴在Amber左右,不让她单独和Lopez兄弟中的任何一人独处一室。

但是这种小心翼翼的保护,也没有换来Amber的顺利成长。

Lopez兄弟俩虽然没有办法直接性侵她,却找到了别的虐待她的办法:

他们在训练中,迫使Amber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和男运动员对打...

还有意无意鼓动训练队里的人孤立她。

Amber的训练过程,变得格外地艰难和痛苦。

打压恐吓得多了,就更容易哄骗控制。

从2007年开始,Steven改变了折磨Amber的策略:

他开始特别“呵护”Amber:常常抚摸她、给她按摩手臂、

孤立她的同时,又在大家面前表现出特别关注关照她的样子,让她看起来很特别。

就在Amber17岁时,Steven开始约她出去约会,然后“以爱之名”和她发生了性关系。

但是Amber知道,就在他们所谓的“约会”的同时,Steven至少还和队里另外两名未成年少女,保持着性关系....

Amber知道这不正常,不是爱,但是却不知道怎么逃离。

2008年,在一次由Steven朋友举办的聚会上,Steven又故技重施,在Amber的饮料里下药了。

聚会上昏迷过去后的Amber,醒来后却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公寓床上。

公寓的主人正是Steven的朋友,他告诉她,昨晚Steven在她昏迷后强奸了她。

而其他的人,就算看着了也没有出来阻止....

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Amber恐惧害怕,却不敢反抗,

侵害一直在持续.....

2013年2月,在一个朋友的聚会上,Amber又遇到了Steven。

当时Amber身边还有和自己一起来聚会的另一个女生朋友,

两人都不小心喝了被Steven下过药的饮料。

觉得迷迷糊糊不太对劲的时候,Steven靠近了她们,并试图强奸她们....

这次Amber和朋友费尽力气互相帮忙着,侥幸从Steven手下逃了出来。

这种反抗和逃离惹怒了Steven,

意料之中的,不久后Amber就被身为总教练的Jean开除了,

和所有因为反抗两兄弟而被开除的队员一样,

Amber这么多年的努力、爸爸妈妈的陪伴和付出,都因此付诸东流....

2015年,Amber和Gilbert一起站出来,向美国跆拳道协会律师递交了一项起诉报告。

报告中针对Lopez兄弟和美国跆拳道运动会,

提出了包括强迫劳动、强迫未成年人性交、性剥削、疏于管理、疏于保护等多项罪名。

但是这项起诉,一直停留在“调查中”,Lopez兄弟对所有控诉全部否认。

调查一直持续了几十个月,远远超出了平时同类案件平均63天的调查周期。

而在此期间,Lopez兄弟俩,和美国跆拳道委员会,一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无形之中似乎有一股势力,在阻挠调查的进行。

眼看着事情,就要一点点随着调查过程的艰辛而不了了之....

2018年4月,Gilbert带领着其他几名受害者,再次向法庭提起了诉讼。

她们这次打算通过吸引媒体的目光来推进案件的调查。

也许正是因为媒体聚焦的压力,

2018年4月,之前的调查终于有结果了:

Jean Lopez被宣布将永久禁赛,不得再次以教练或者运动员的身份,参与跆拳道比赛。

但是,关于Steven的调查,还是没有结果。

媒体提到他,报告中更多的是“明星运动员,正在为2020年东京奥运会做准备”....

是的,就算是这样恶劣的性丑闻,也依然撼动不了他“体育英雄”的形象....

难道多年的折磨和追究,就以一个“Jean被永久禁赛”的结果结束了吗?

他们所作所为,不仅是违反职业道德,更是违反了法律,是犯罪行为。

而为什么一个证人和证据确切的案件,却因为对方是世界冠军,

就需要调查那么久,调查起来那么难?

这次会不会又像从前的投诉一样,最终不了了之?

2018年5月4日,上述的四个受害人再一次联名向科罗拉多州的联邦法庭,

用一份132页的起诉书,再一次起诉了Lopez兄弟和美国跆拳道委员会,

但是这次,她们把美国奥组委也列在了被告人名单里,

事情终于开始在国际上引起了广泛的注意。

她们绝对不可能是唯一的受害者,而Lopez兄弟,也不是唯一的施害方,

甚至说,跆拳道队也绝对不是唯一一个存在着性侵丑闻,却被官方以各种理由和手段打压的地方。

在这个过程中,美国跆拳道委员会,和美国奥运会跆拳道训练中心,

作为美国奥运会委员会的一部分,为什么没有得到奥组委的监督和保护?

为什么那么多队员的求救信号被忽略,

而原本就是设置来巡查和保护队员们的“巡查官”却成为了罪行的帮凶?

难道真的是为了所谓天才运动员的前途,和国家的荣誉,

牺牲掉那么多个年轻的女性的青春和职业生涯,也是在所不惜的?

而且,她们作为运动员,

从来不是舆论常描述的那种,手无缚鸡之力、柔柔弱弱无法还手的受害女性:

她们身强力壮,奋发上进,为了自己的理想在不懈地努力。

为什么却依然改变不了在面对来自更强大的男性侵犯时自己的被动地位,

以及担心成为“被指责的那个受害者”呢?

虽然她们曾经沉默,但是她们绝对不是做错了事的人。

她们不是没有反抗,只是反抗没有成功。

她们也不是没有呼救,只是多次呼救都被消音和打压了。

但是,她们没有因此选择停止。

这次132页的起诉书,就是她们对过去遭遇想要讨回公道的再一次努力;

也是为了让今后更多的、也许有此类遭遇的人,敢于站出来呼救,敢于大声说不——

揭露黑暗,不是为了渲染和传播罪行,

而是为了在将来的日子里,不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

希望在将来的日子里,

不论性别和年龄,每个人都可以在勤勤恳恳努力的时候,

不被任何人以任何姿态欺凌、阻挠,都能光明正大为实现个人理想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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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爪垫YOLO:文中说的对,即使是会跆拳道的女生都保护不了自己的安全。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生又该怎么班呢

plume007:女生啊,做运动员被性侵,“为什么要做运动员呢不知道都是权利交易吗”,打车被性侵,“为什么要半夜打车呢不会住在公司吗”,住宾馆被性侵,“为什么要一个人住旅馆呢”,永远被责怪的一方

你眼里有光_没有我:这几天的新闻看的人心惊胆战,身为女性,遭受的不公平的待遇甚至伤害实在是太多了,希望大家以后为人父母一定教育好自己的孩子,给孩子一个心理健全的生活,不要让他以后危害社会。

Jovia的兜里有只狗子耶:垃圾,可是这种丑闻被曝光出来的还是太少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还饱受折磨,希望这种垃圾都被曝光出来

月栖竹:呃……不忍看系列…说实话,以前看比赛,比如艺术体操,有时候运动员下场男教练拍女队员PP就觉得挺不舒服的(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多心了

苏zhu_苏po秀:看到这样的新闻,很痛心,梦想是伟大的,却因为这样的人毁掉了梦想还遭遇噩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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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赴宴之前_

赴宴之前

毛姆

斯金纳太太做事情喜欢守时。她早早地穿戴整齐,身上那件黑色的真丝外套既适合她的年龄,又适合她为死去的女婿服丧。此时,她还要戴上一顶帽子。对于这一点,她有点儿犹豫,因为帽子上装饰的白鹭羽毛很可能会引起一些朋友尖锐的非议,而她去赴宴时又免不了会碰上这些朋友;要获得这些羽毛,就必须杀死那些美丽的白鸟,而且必须在它们交配的季节,这话听起来多吓人呀;可话又说回来,这些羽毛真的很漂亮、时髦,不戴上的话岂不是太愚蠢了,而且要是被她女婿知道,准会伤了他的感情。他从婆罗洲那么远的地方把羽毛带回来,不就是为了让他岳母开心嘛。当时,凯瑟琳的神情似乎就不那么喜欢,如今噩耗传来,她一定后悔当初不该那样,不过凯瑟琳从一开始就没有真心喜欢过哈罗德。斯金纳太太站在梳妆台跟前,戴上了那顶帽子,然后用一枚镶着一颗大圆珠子的发针把它固定住。毕竟,这是她仅有的一顶漂亮帽子。要是有人跟她说起这几根羽毛的事儿,她自然知道如何应对。

“我知道这种事很吓人,”她会说。“我自己是绝对想不到要买这些羽毛的,是我可怜的女婿最后一次回国探亲的时候带回来的。”

这样就解释了她拥有这几根羽毛的理由,也为她戴这几根羽毛找到了借口。她的那些朋友一向都很和善。斯金纳太太从抽屉里拿出一块干净手帕,在上面洒了几滴古龙水(古龙水(Eau de Cologne),又译科隆水,一种原产于德国科隆的香水。)。她从来不用香水,因为她觉得使用香水有点儿轻佻,但古龙水却让人神清气爽。她差不多打扮好了,于是抬起头,眼神越过梳妆镜,朝窗外望去。卡农·海伍德今天要举办一个花园宴会,而且赶上了个好天气。风是暖暖的,天是蓝蓝的;树上还没有褪尽那早春的绿意。小外孙女正在屋后狭长的花园里忙着把自己那片小小的花床弄得松软一些;斯金纳太太看在眼里,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她希望琼的脸色不要那么苍白,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错误地把这孩子留在热带地区。这么小的年纪,成天板着脸,从没见她蹦蹦跳跳的天真样儿。这时,小女孩正悄悄地独自玩着游戏,给花圃里的花浇水。斯金纳太太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前襟,然后拿起手套,走下楼来。

凯瑟琳坐在窗前的写字台边,忙着整理几张名单,因为她是妇女高尔夫俱乐部的名誉秘书,碰到有竞赛的时候,就会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可即使这么忙,她还是早就准备好了参加宴会。

“你最终还是穿上这件套衫啦,”斯金纳太太说。

吃午饭的时候,她们就为凯瑟琳到底应该穿这件套衫还是那件黑绸衫讨论了好一会儿。那件套衫黑白相间,凯瑟琳觉得比较时髦,不过不太像服丧的样子。但米莉森特却赞成穿这一件。

“我们干吗都要穿得像刚从葬礼上回来似的,”她说。“哈罗德都死了八个月啦。”

斯金纳太太觉得这话听着有点儿不顺耳。米莉森特从婆罗洲回来以后,举止态度都不太正常。

“你不会现在就脱掉丧服吧,亲爱的?”她问道。

米莉森特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现在人们服丧跟从前不一样啦,”她说道。她停了一下,继续说话。她说话的语气,斯金纳太太觉得很是奇怪。凯瑟琳也明显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因为她也用不解的眼神瞟了姐姐一眼。“我敢肯定,哈罗德也绝不会要我永远为他服丧的。”

“我早就穿戴好了,因为我有事要跟米莉森特说,”凯瑟琳答道,算是对母亲那种怀疑眼光的回应。

“哦,是吗?”

凯瑟琳没有解释。她把那几张名单放在一旁,皱起眉头,把一位女士寄来的信又读了一遍。那位女士在信里投诉委员会不公平,竟然把她应得的让棍数目从二十四减到十八(根据高尔夫球赛规则,以击棍数较少者胜出。业余球员与正式球员比赛,业余球员可以将其击棍数减去让棍数,以其相减的差数与正式球员的击棍数相比。例如:业余球员击棍78下,减去让棍数18下,所得为60下;正式球员必须少于60下才算赢过业余球员,否则即使实际击棍少于业余球员也算输。)。作为妇女高尔夫俱乐部的名誉秘书,必须具备相当的智慧。遮阳篷使屋子里感觉阴凉。斯金纳太太戴上她那副崭新的手套,看着哈罗德生前托她保管的那只硕大的、染得光彩照人的木制犀鸟;她觉得这个标本有点儿奇特,而且粗野,但哈罗德却对它十分珍爱。它带有一点宗教的意味,连卡农·海伍德也对它倍加赞赏。沙发靠着墙,墙上是几件马来人的土制武器,但她忘记了它们的名称。几张随手放置的小桌上,到处摆放着哈罗德在不同的场合送给他们的银器和铜器。她以前一直喜欢哈罗德,因此两眼不由自主地移向钢琴上方,那上面原本有他的照片,旁边还有她两个女儿、外孙女、姐姐和外甥的几张照片。

“唉,凯瑟琳,哈罗德的照片哪儿去了?”她问道。

凯瑟琳环顾四周。照片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有人把它拿走了吧,”凯瑟琳说。

她惊讶而疑惑地站起身来,走到钢琴边上。几张照片的位置已经重新安排过,它们之间看不出有什么空缺。

“也许米莉森特想把它拿到自己的卧室里去吧,”斯金纳太太说。

“我早就该发觉的。再说,米莉森特已经有好几张哈罗德的照片了。只是她把它们都锁起来了。”

女儿没有在自己的卧室里放一张哈罗德的照片,斯金纳太太对此感到十分奇怪。她曾经跟她提起过这件事儿,但米莉森特并没有理会她。从婆罗洲回来以后,米莉森特就一直不爱说话;斯金纳太太想对她表示一下同情,但是看见她这个样子,也就不再想表示什么了。她好像也不大情愿谈起自己痛失丈夫的遭遇。悲伤,在不同的人身上,会有不同的表现方式。斯金纳先生就曾经告诫过自己的夫人,对待米莉森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一个人独处。一想到自己的丈夫,斯金纳太太就转念想到,他们该动身去参加宴会了。

“你爸问我,我是不是觉得他应该戴一顶大礼帽,”她说。“我说,我觉得保险起见,还是戴上比较好。”

那场花园宴会的排场会很大。大家会品尝到博迪糖果店的草莓香草双色冰激凌,而且还有海伍德家自制的冰咖啡。社会各界名流都会参加。宴会的主人要向客人们介绍香港主教,那位主教这几天就住在卡农·海伍德的家里,因为他是卡农上大学时的老同学。这次,他还要作一个演讲,谈谈他在中国的传教活动。斯金纳太太的一个女儿也曾经在东方度过八个春秋,她的女婿又曾经是婆罗洲一个地区的驻地长官,所以她对这方面特别感兴趣。当然,在那些跟殖民地之类的事情毫无关系的人们看来,这种演讲虽然有趣,但并不像对她具有那么重要的意义。

“只了解英国的人,怎么可能对英国有真正的了解呢?”斯金纳先生这样说过。

这时,斯金纳先生走进房间。斯金纳先生子承父业,也是一名律师,在林肯律师学院广场(林肯律师学院广场(Lincoln*餾 Inn Fields),伦敦最大的公共广场。)开了几家事务所。他每天早上到伦敦市区去上班,傍晚回家。他能陪夫人和女儿去参加卡农家的宴会,那得感谢卡农明智地把宴会选定在星期六。

斯金纳先生穿着燕尾服和灰色花呢裤子,十分精神。他并不刻意讲究穿着,但很干练。他看上去像一个受人尊敬的家庭事务的辩护律师,而且他确实做得不错。他的事务所从来都不受理哪怕有一点点不正经的业务;如果有客人请他解决一些不大体面的麻烦事情,斯金纳先生就会变得一脸的严肃。

“我想,本事务所是不太有意承办这类案件的,”他会说。“您最好还是另请高明吧。”

他拿过一个便条簿,在上面刷刷地写下几个名字和地址。他撕下一张纸来,递给对方。

“如果我是您,就会去拜访这几个人。如果您提到我的名字,我相信他们会尽力为您帮忙的。”

斯金纳先生的胡子刮得很干净,头顶也全秃了。他那苍白而单薄的嘴唇紧闭着,但蓝色的眼睛里却透出一份羞怯。他的两颊没有血色,脸上满是皱纹。

“我看见你穿上那条新裤子了,”斯金纳太太说。

“我觉得这样的场合挺合适,”他答道。“我在想是否要在翻领上别一朵花呢。”

“要是我的话,就不别那种东西,爸,”凯瑟琳说。“我觉得那样子太难看了。”

“许多人都别花的,”斯金纳太太说。

“只有小职员那种人才会别花呢,”凯瑟琳说。“你也知道,海伍德会请各种各样的人来参加;再说,我们还在服丧呢。”

“我不知道在主教作完演讲之后,会不会要大家捐款哦,”斯金纳先生说。

“我想不太会吧,”斯金纳太太说。

“我觉得要真是那样,就有点儿损了,”凯瑟琳附和地说。

“保险起见,还是准备一下比较好,”斯金纳先生说。“到时候,我就代表我们一家人来捐。可我不知道捐十个先令够不够啊?还是必须捐一个英镑?”

“我觉得要么不捐,要捐就捐一个英镑,爸,”凯瑟琳说。

“我会见机行事的。我不想比别人捐的少,但也没有理由捐得比别人多。”

凯瑟琳把文件放进写字台的抽屉里,站起身。她看了看手表。

“米莉森特准备好了吗?”斯金纳太太问道。

“还有的是时间。人家请我们四点钟去,我想我们没必要赶在四点半之前到场(按照英国人参加宴会的习惯,客人一般会比请柬上写的时间晚一些到达。)。我吩咐过戴维斯,四点一刻把车开过来。”

往常都是凯瑟琳开车,但像今天这样的大场合,不妨就让花匠戴维斯穿上制服,权当一回司机吧。这样汽车开到门口,派头会大一点。再说,凯瑟琳穿上那件新的套衫,自然也不太愿意自己开车。她看见母亲把手指一根根地往新手套里伸,不禁想起自己也该戴一副手套。她闻了闻自己的手套是不是还留着肥皂味儿。还好,只有一点味儿。她相信没有人会察觉到。

房门终于打开了,米莉森特走了进来。她穿着寡妇的丧服。斯金纳太太对她的这身打扮很看不惯,但她知道在这一年之内,米莉森特必须穿成这样。这套丧服跟她并不相配,这有点儿可惜,因为有的人是挺适合穿这套丧服的。有一次,她自己就试着戴过米莉森特的帽子,再配上那根白带子、黑面纱,觉得自己挺适合那身打扮的。当然,她希望自己亲爱的丈夫艾尔弗雷德比她活得长,但要是他先走的话,那她会永远穿着丧服,不再脱下来的。维多利亚女王就一直没有脱下丧服。可米莉森特的情况不一样,她年轻多了;她只有三十六岁;三十六岁就当了寡妇,实在是太惨了。而且,她也不太有机会再婚。凯瑟琳如今也不太可能出嫁,她已经三十五岁了;米莉森特和哈罗德上次回国的时候,斯金纳太太就建议他们俩把凯瑟琳接过去,跟他们一起住;哈罗德好像挺乐意,但米莉森特坚决反对。斯金纳太太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不行。那原本可以给凯瑟琳一个机会。当然,那并不是因为他们想把她打发掉,而是因为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可他们在国内认识的男人都已经结婚了。米莉森特的解释是,那边的气候太恶劣了。这话没错,她本人的脸色就很难看。有谁能想象,当初米莉森特可是比她妹妹更漂亮的呀。随着年龄的增长,凯瑟琳越来越有姿色了(当然也有人说她太瘦了),现在又把头发剪短了,再加上风雨无阻地打高尔夫球,两颊变得红扑扑的,看得斯金纳太太心里十分怜爱。而可怜的米莉森特呢,就没有人那样评论她了;她完全失去了身材;她原本就个头不高,现在又发胖了,简直就像一个矮胖墩儿。她也确实太胖了,斯金纳太太猜想这大概是因为热带气候太热,她没法出去活动吧。她的肤色呈灰黄色,像泥土一般,那一双蓝眼睛原本是她脸上最好看的地方,如今也变得暗淡无光了。

“她的脖子要找人看一下,”斯金纳太太心想。“两边的肉都坠下来了,实在有点儿可怕。”

这件事儿她跟丈夫谈过一两回。斯金纳先生的回答是,米莉森特已经不再年轻了;这话也没错,可也不能听其自然,随她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斯金纳太太决定要跟女儿好好谈谈,但她必须照顾到女儿的悲伤情绪,所以愿意等她一年服丧完了之后再说。米莉森特原本一想到要跟母亲交谈就有点儿紧张,现在凭这个理由可以将此事推迟一年,她也很乐意接受。米莉森特已经完全变了个人。她老是阴沉着脸,她母亲跟她在一块儿的时候,总感到很不自在。斯金纳太太总爱大声唠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可是你要跟米莉森特说说话吧(就是随便说说的那种),她老是阴阳怪气的,习惯性地不作回答,你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见没有。有时候,斯金纳太太感到忍无可忍,必须提醒自己说,可怜的哈罗德才死了八个月啊,只有这样她才能让自己缓过来,对米莉森特表现得不那么严厉。

寡妇默默地走上前来,窗外的一线阳光照在她阴沉的脸上,但是凯瑟琳却背朝着窗户站在那里。她对姐姐凝神望了片刻。

“米莉森特,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她说。“我今天早晨跟格拉迪丝·海伍德打了一场高尔夫。”

“你赢她了吗?”米莉森特问道。

格拉迪丝是卡农家里唯一还没有结婚的女儿。

“她跟我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米莉森特的目光越过妹妹,落到那个正在花园里浇花的小女孩身上。

“妈,你有没有让安妮把琼带到厨房来喝茶?”她问道。

“说了,等仆人们喝茶的时候再让她喝吧。”

凯瑟琳冷冷地看着姐姐。

“主教回国的时候,在新加坡停了两三天,”她接着说。“他很喜欢旅行。他去过婆罗洲,许多你认识的人他都认识。”

“他一定很乐意见到你,亲爱的,”斯金纳太太说。“他认识可怜的哈罗德吗?”

“认识,他在吉所罗见过他。他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他说,听到他的死讯,他感到十分震惊。”

米莉森特坐下来,慢慢地戴上她的黑手套。女儿听到这些话竟然保持沉默,这使斯金纳太太感到有点儿意外。

“哦,米莉森特,”她说。“哈罗德的照片不见了。是你拿走的吗?”

“嗯,我把它收起来了。”

“我还以为你愿意把它放在外面呢。”

米莉森特又不说话了。这个习惯确实令人生气。

凯瑟琳微微地侧过身子,好正面对着她姐姐。

“米莉森特,你为啥跟我们说哈罗德是得感冒死的?”

寡妇一动不动,她定睛看着凯瑟琳,土灰的脸上泛起一片红晕,但却带着一层阴翳。她没有回答。

“你这是什么意思,凯瑟琳?”斯金纳先生吃惊地问道。

“主教说哈罗德是自杀死的。”

斯金纳太太失声叫了起来,她的丈夫摆摆手,示意让她安静。

“这是真的吗,米莉森特?”

“是真的。”

“那你干吗不告诉我们真相呢?”

米莉森特迟疑了一会儿。她身旁的桌子上有一件文莱的铜器,她的手指在上面慵懒地抚摸着。那也是哈罗德送的礼物。

“我想这样对琼比较好,让她相信她爸是得感冒死的。我不想什么都让她知道。”

“你把我们放在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凯瑟琳皱了皱眉头说。“格拉迪丝·海伍德怪我没有把真相告诉她,觉得我不够意思。我费了好大功夫才让她相信,我自己也根本不了解真相。她说她爸也很不高兴。他说,我们两家有这么多年的交情,考虑到他还是你们的证婚人,平时关系又很近,等等这些,他原以为我们会完全信任他。无论怎么样,即使我们不想把真相告诉他,也没有必要对他撒谎呀。”

“这一点,我必须说我同意他的观点,”斯金纳先生带着尖刻的口吻说。

“当然,我对格拉迪丝说,这事不应该怪我们。我们只是把你跟我们说的再转叙给他们而已。”

“但愿这件事儿没把你们那场高尔夫球赛搞砸吧,”米莉森特说。

“你可真是的,亲爱的,我觉得你这话太不成体统啦,”她父亲大声说道。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空着的壁炉,按他习惯的样子,叉开燕尾服,站在壁炉前面。

“这是我自己的事儿,”米莉森特说,“如果我想把这事儿埋在心里,我不明白凭什么我就不可以这么做呢。”

“你对你妈都不愿说,看来你对你妈也没什么感情了,”斯金纳太太说。

米莉森特耸了耸肩。

“你应该知道,这种事情迟早会露馅儿的,”凯瑟琳说。

“凭什么?我相信两个爱嚼舌头的老牧师除了议论我之外,就没有其他事情可谈了。”

“当主教说他去过婆罗洲的时候,海伍德家的人自然就会问他认识不认识你和哈罗德。”

“谈了半天,都没谈到点子上,”斯金纳先生说。“我认为你应该把真相告诉我们,我们就可以决定怎么做是最好的。作为律师,我可以告诉你,从长远来看,你越是想隐瞒真相,就越会把事情搞糟。”

“可怜的哈罗德,”斯金纳太太说,眼泪开始顺着她涂满胭脂的脸颊上流下来。“这太可怕了吧。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好女婿。究竟是什么事情招引他干出这种可怕的事情来的呢?”

“气候。”

“我觉得你最好把所有真相都给我们讲清楚,米莉森特,”她的父亲说道。

“凯瑟琳会告诉你们的。”

凯瑟琳迟疑了一会儿。她要讲的事情确实是挺吓人的。这种事情竟然发生在他们这样的家庭里,看来真的很可怕。

“主教说他是割喉咙死的。”

斯金纳太太喘着粗气,她一激动,竟冲到她那遭受不幸的女儿身边。她想把她搂在怀里。

“我可怜的孩子呀,”她哽咽着说。

但米莉森特却把身子往后缩了一下。

“请别来烦我,妈。这种搂来抱去的,我真的受不了。”

“你也真是的,米莉森特,”斯金纳先生皱起眉头说道。

他觉得女儿的举止太不像话了。

斯金纳太太小心地用手帕吸干眼泪,一边叹气,一边轻轻摇着头,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凯瑟琳不耐烦地摆弄着自己脖子上的长项链。

“我姐夫是怎么死的,这事的详细情况要由我的朋友来告诉我,真是太荒谬了。这让我们大家在别人眼里都变得像傻瓜一样。主教很想见你,米莉森特;他想告诉你,他是多么替你难过。”她停了一下,但米莉森特没有说话。“他说,当时米莉森特带着琼在外面,当她回来的时候,发现可怜的哈罗德躺在床上死了。”

“那一定使人大为震惊,”斯金纳先生说。

斯金纳太太又开始哭了,但是凯瑟琳把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

“妈,别哭了,”她说。“眼睛哭红了,人家会笑话的。”

大家都沉默不语,斯金纳太太擦干眼泪,用了很大功夫,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在这种时候,她竟然还戴着可怜的哈罗德送给她的白鹭羽毛,这使她感觉十分异样。

“还有件事情我也应该告诉你们,”凯瑟琳说。

米莉森特还是不打紧地看着妹妹,目光是定定的,但带着一点警觉。那种神态,就像是一个人在等着听到一记响声,生怕自己错过似的。

“我不想说什么话来伤害你的感情,亲爱的,”凯瑟琳接着说,“但另外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你们应该知道。主教说,哈罗德酗酒。”

“噢,天哪,真可怕呀!”斯金纳太太喊道。“这话听起来多吓人哪!是格拉迪丝·海伍德告诉你的吗?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这纯粹是胡说八道。”

“这就是隐瞒事实真相的结果,”斯金纳先生不耐烦地说道。“这种事情是百试不爽的。你越是想把事情隐藏起来,各种流言蜚语就越会传开去,说得比真相还糟十倍。”

“主教在新加坡的时候,人家跟他说,哈罗德是在喝了酒,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自杀的。我觉得,出于对我们全家人的考虑,米莉森特,你应该站出来否认这种说法。”

“这样去谈论一个已经过世的人,真是太不应该了,”斯金纳太太说。“更何况,等琼长大了,对孩子也不好。”

“但是这种说法有什么依据吗,米莉森特?”她父亲问道。“哈罗德做事一向很有节制呀。”

“这个嘛,”寡妇说。

“他喝酒吗?”

“简直是个酒鬼。”

这个回答是大家没有想到的,而且语气那么尖刻,他们三个人都大为震惊。

“米莉森特,你怎么可以用这种口气谈论你死去的丈夫呢?”她的母亲嚷道,那整齐地戴着手套的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回家以后,一直有点儿怪里怪气的。我绝不能相信我的女儿会用这种态度去看待她丈夫的去世。”

“先别说这个啦,孩子他妈,”斯金纳先生说。“这个事情我们以后再详谈。”

他走到窗前,朝那充满阳光的小花园里看了一会儿,然后又走回屋子当中。他从兜儿里掏出夹鼻眼镜,但是他并不打算把它戴上,而是用手帕擦拭着。米莉森特望着他,眼里明显地含着讥讽的意味。斯金纳先生心里烦恼极了。他干完了一周的工作,在星期一上班之前,原本可以过上一段清静的日子。虽然他跟夫人说过,这个花园宴会是件讨厌的事情,还不如在自己家的花园里静静地吃个午茶更加惬意,但他心里还是一直很想去的。对于在中国传教的活动,他不太感兴趣,不过认识一下那位主教,还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可是谁会料到现在会出这种事情!他对这类事情,是绝不愿意搅和进去的;何况有人跟他说,他的女婿是个酒鬼,还自寻短见,让他毫无心理准备,这实在是太令人不快了。米莉森特若有所思地把自己的白色袖口抚平。那副镇定的样子也惹他生气,可他并没有朝她发火,却对小女儿开了腔:

“你干吗不坐下,凯瑟琳?屋子里有的是椅子。”

凯瑟琳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一句话也没说。斯金纳先生走到米莉森特面前停下,面对着她。

“当然,我明白你为什么跟我们说哈罗德是得感冒死的。我觉得那是个错误,因为那种事情迟早是会暴露出来的。我不知道主教跟海伍德的家人所说的话,有几分恰巧与事实相符;但是如果你听我的建议,你就应该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们,然后我们再作计议。既然这件事情被卡农·海伍德和格拉迪丝知道了,那么我们不能指望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像我们这种地方,人们都爱说长道短的。不管什么事情,一定要把真相弄得清清楚楚,那样对我们大家都会更有利。”

斯金纳太太和凯瑟琳觉得他说得很在理。她们等着米莉森特作出回应。但是她却以被动的神情听着,脸上的红晕早已消逝,脸上又恢复了往常的苍白和土灰色。

“要是我真的把什么都说出来,我想你们会不大乐意听的。”她说。

“你要相信,我们是同情你、理解你的,”凯瑟琳认真地说道。

米莉森特朝她瞥了一眼,紧闭的嘴角上掠过一丝微笑。她慢条斯理地看了他们三人一眼。斯金纳太太心里很不自在,感觉米莉森特在看他们的时候,就像是他们三个都是服装店里的人体模特儿。她仿佛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跟他们三个人没有一点儿关系。

“其实,我嫁给哈罗德的时候,我并不爱他。”她若有所思地说道。

斯金纳太太差点叫出声来,她丈夫迅速地做一个几乎无人察觉的手势阻止了她,多年来的夫妻生活,使这个动作足以在他们之间传神达意。米莉森特接着说道,声调平稳而缓慢,语气也没有多大变化。

“我那时二十七岁,好像也没有其他人愿意娶我。不错,他当时已经四十四岁,年纪似乎有点儿大,可他有个挺不错的职位,是吧?而我呢,也不大可能再会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斯金纳太太又想叫出声来,但是她想起自己还要去赴宴呢。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把他的照片拿走了,”她伤心地说。

“妈妈,你可别这么说。”凯瑟琳大声说道。

照片是哈罗德跟米莉森特订婚的时候照的,哈罗德的形象挺不错。斯金纳太太一直觉得他是一个有修养的男人。他身材魁梧、高大,或许有点儿胖,但举止得体,外表庄重。

他那时候就已经开始谢顶,可是现在的男人,顶都谢得比较早;何况他说过,硬壳帽,就是那种遮阳帽,对头发伤害挺大。他留了两撇小黑胡子,脸晒得黑黑的。他脸上最好看的地方就是他的那双眼睛,棕色的、大大的,跟琼的眼睛一样。他跟人说话也很有趣。凯瑟琳说他爱吹牛,但斯金纳太太却没觉得,男人说话有点儿发号施令,她并不在意;特别是当她发现(那可是不多一会儿的事),他竟被米莉森特迷住了,便开始非常喜欢他起来。他对斯金纳太太一直表现得很殷勤,他跟她谈自己工作的地区,告诉她自己捕杀的大猎物,她也听得很认真,仿佛对此很感兴趣。凯瑟琳说哈罗德总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而斯金纳太太却属于对男人的自夸都全盘接受的一辈人。米莉森特很快就看出大势已定,虽然她什么也没跟母亲说,但她母亲心里明白,要是哈罗德向她求婚,她肯定会同意接受他。

跟哈罗德在一起的是一些在婆罗洲住了三十多年的人,他们都认为那个地方不错。谁要说女人在那里不能过上舒服的日子,那是没有根据的;当然,小孩子到了七岁就必须回国,但斯金纳太太觉得现在就操这份心还为时过早。她请哈罗德到家里来吃饭,说喝午茶的时候他们一家人都会在家。他的时间似乎安排得挺松,所以当他住在老朋友家里一段时间,就要离开的时候,斯金纳太太跟他说,希望他能到自己家里来住上两个星期。也就是在这次来访快结束的时候,哈罗德跟米莉森特订了婚。他们先举办了隆重的婚礼,然后到威尼斯度蜜月,这才坐船去东方。轮船每到一个港口,米莉森特都要给家里写信。看来她挺幸福。

“吉所罗的人都对我很好,”她说。吉所罗是婆罗洲的重镇。“我们跟驻地长官住在一起,大家轮流请我们吃饭。有那么一两次,我听到有人请哈罗德去喝酒,他拒绝了;他说自己现在结婚了,已经重新做人了。他们都大笑了起来,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原因。长官夫人格雷太太对我说,大家都很高兴见到哈罗德结婚了。她说,一个单身汉在边防哨所服役是很寂寞的。我们离开吉所罗的时候,格雷太太阴阳怪气地跟我道别,我感觉很是异样。好像她要郑重地把哈罗德交付给我照顾似的。”

他们默默地听她讲述。凯瑟琳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姐姐那副冷漠的脸,而斯金纳先生一直盯着他老婆坐着的那张沙发后面,挂在墙上的曲刃短剑(曲刃短剑(kris),马来人用的匕首,刀锋呈波浪形。)、帕兰刀(帕兰刀(parang),马来人用的带鞘砍刀。)等马来人的土制武器。

“一年半以后,当我重新回到吉所罗时,我才明白他们原先的态度为什么那么古怪,”米莉森特发出一种细微的怪声,像是嘲笑之后的回音。“到了那时候,我才明白了以前一直没搞明白的很多事情。哈罗德那次回国,原来就是为了要结婚。可他并不在乎跟谁结婚。妈妈,你还记得我们当时是怎么跟他套近乎的吗?其实,我们根本不用花那么大的功夫。”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米莉森特,”斯金纳太太说,语气中颇带一点儿酸楚,因为这样拐弯抹角地指责她用心计,让她着实不很开心。“我还以为他被你迷住了。”

米莉森特耸了耸她那肥胖的肩膀。

“他是个酗酒成性的人。他每天晚上都要抱一瓶威士忌上床,天亮前把它喝光。秘书长跟他说过,如果他再不戒酒就必须辞职。秘书长表示,他会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可以先回英国去休假一段时间。他还建议他讨个老婆,那样回来以后就会有人管住他。哈罗德娶我,因为他想要一个管他的人。吉所罗的那些人打赌,看我能让他清醒多长时间。”

“可是他爱你呀,”斯金纳太太抢过话头说。“你不知道他是怎么跟我谈起你的,而且就在你刚刚谈到的那段期间,你去吉所罗生琼的时候,他给我写了一封多么感人的信来谈你啊。”

米莉森特又望着母亲,土灰色的脸庞上出现了红晕。她的两只手搭在大腿上,开始微微地颤抖。她想起她刚结婚头几个月的情形。官方的汽艇把他们送到入河口,他俩在那间孟加拉式平房里过了一夜,那个小屋,哈罗德戏称之为他们的海滨别墅。第二天,他俩乘一艘普拉胡帆船(普拉胡帆船(prahu),马来亚或印尼的一种帆船,典型的有一个大三角风帆和舷外架,又称双体帆船。)逆流而上。她从读过的小说里猜想,婆罗洲的河流都是漆黑一片、阴森可怕的,可事实上天却那么蓝,还点缀着几朵白云;海榄雌和聂帕榈的绿树枝被流水冲刷后,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河的两岸,茂密的丛林连成一片,遥远的天空映衬出一座高山的崎岖轮廓。清晨的空气清新凉爽。她仿佛踏进一片友善而肥沃的土地,感到无限的自由。他们眺望着河的两岸,猴子们正坐在缠绕的树枝上;有一次,哈罗德指着一段像树桩一样的东西,说那是一条鳄鱼。副长官穿着帆布裤,戴着遮阳帽,站在码头上迎接他们,还有十几个士兵齐刷刷排成一溜向他们致意。他们向她介绍了副长官,他叫辛普森。

“哎呀,长官,”他对哈罗德说,“我很高兴见到你回来。没有你,可真是寂寞透了。”

长官住的那间孟加拉式平房,坐落在一个小山顶上,周围有一个长满各色野花的花园。这是一座破旧的房子,家具也很少,但是房间里却很凉快,而且宽敞。

“我们的村庄(原文是kampong,专指马来亚的小村庄。)就在那儿,”哈罗德指着前方说道。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她听见椰林里响起了一片锣声。这让她心里感觉有点儿奇怪。

虽然她没什么事情可做,但这样的日子过得很轻松。每天早晨,侍从会把茶端到他们面前。哈罗德只穿一件背心和一条纱笼(纱笼(sarong),或译围裙,马来亚的民族服装,色彩鲜艳,男女皆穿。),而她穿着晨衣,他们就这样一直在廊台上散步,享受着清晨的芬芳,直到穿衣服进早餐。然后,哈罗德去他的办公室,她就花一两个小时学习马来语。他回来吃午饭,然后又去办公室,她就睡个午觉。喝完下午茶,他俩振作精神,就出门散步,或打高尔夫;哈罗德已经把孟加拉式平房下边的丛林清除掉,整出来一块平地,建了一个九洞高尔夫球场。晚上六点时分,夜色降临,辛普森先生会过来喝一杯。他们会聊天,直到吃夜宵的时候。有时,哈罗德和辛普森先生也会一起下棋。温暖的夜晚是迷人的。萤火虫把廊台两边的灌木丛变成了闪动着冷光的点点信号灯,开花的树林里传来阵阵甜美的香气。晚饭之后,他们阅读六周前从伦敦寄出的报纸,然后上床睡觉。米莉森特非常享受这种女人的婚后生活,她有自己的房子,对那些土著仆人也很满意;他们穿着色彩鲜艳的纱笼,光着脚在孟加拉式平房里走动,没有响声,态度也很友好。这种生活使她快活,感到作为一个驻地长官的夫人挺受人尊重。哈罗德会说流利的马来语,他那种颐指气使的神气、那种尊严,都让她感觉很好。她有时会到法院去,甚至还旁听他审理案件。他要处理的事务很多,但他却处理得十分干练,她不禁对他生出一番敬意。辛普森先生告诉她,哈罗德对当地土著人的了解,在整个婆罗洲是数一数二的。他坚定、机智、幽默,这些特点综合起来,用以对付那些怯弱、好斗、多疑的土著是必不可少的。米莉森特开始对自己的丈夫怀有某种程度的钦佩。

他们结婚快满一年的时候,两个英国的自然学家在往内地去的途中,跟他们住过几天。他们拿出总督的一封介绍信,信中措词诚恳,所以哈罗德表示要盛情款待他们。他们的来访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可喜的变化。米莉森特邀请辛普森先生共进晚餐(他住在“屯堡”,所以只有在星期天晚上才能跟他们吃饭),饭后男人们坐下来打桥牌。过了一会儿,米莉森特就去睡觉了,可是他们吵闹个不停,弄得她好久也没能睡着。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哈罗德跌跌撞撞地冲进门来,把她吵醒了。她没有作声。哈罗德决定先洗个澡再上床;浴室就在他们卧室底下,他顺着台阶往下走。突然听见外面扑通一声,他摔了一跤,于是他破口大骂。接着,他开始翻江倒海地呕吐。她听见他用一桶桶的凉水往自己身上泼,过了一会儿,他拖着脚步(这次是小心翼翼的)爬上台阶,悄悄地上了床。米莉森特假装睡着了,她恶心透了。哈罗德喝醉了。她决定明早跟他谈谈。那两位自然学家究竟会怎么看他呢?可到了第二天早晨,哈罗德表现得仪表堂堂,她一下子吃不准该不该再提起那事儿了。到了八点钟,哈罗德和她,还有那两位客人,坐下来吃早饭。哈罗德环顾四周。

“麦片粥,”他说。“米莉森特,你为什么不在客人们吃早点的时候,弄点伍斯特(伍斯特(Worcester),英格兰中西部城市。)风味的辣酱油呢?我想他们此刻最想吃的就是这个东西了。我呢,只想来一点威士忌加苏打水。”

两位自然学家笑了,有点儿不好意思。

“你的丈夫真是个难对付的家伙,”其中一位说道。

“有贵客光临,如果第一个晚上我就没让两位吃饱喝足了再去睡觉,那是我没有尽到地主之谊。”哈罗德用他那种周到而体面的方式说道。

米莉森特脸上露出一丝讪笑,想到昨晚这两位客人也跟她丈夫一样喝得烂醉,心里略微感到有些宽慰。第二天晚上,她一直陪在他们身边,到了一个恰如其分的点上,大家就散了。她很高兴,两位客人终于上路了。他们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过了几个月,哈罗德去视察他所管辖的某个地区,结果染上了很重的疟疾回来。这种病,她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可此前她听人说起过好几回,所以哈罗德病愈之后身体虚弱,她也没感觉有什么奇怪。她感觉奇怪的是,他的举止有点儿反常。他下班回来,总是呆滞地凝视着她;有时他站在廊台上,对英国的政治局势发表长篇大论,身体微微摇晃,但是还能保持仪态;但说着说着,就前言不搭后语起来,于是他就看着她,带着一副跟他惯有的体面不太相称的狡黠神情说道:

“真是把人害苦了,这该死的疟疾。唉,小妞,你不懂,要想建造一个帝国,会把一个男人压死的。”

她感觉到,辛普森先生开始显得担忧起来,有一两次他俩单独在一块儿,他好像要跟她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出于腼腆又缩了回去。这种感觉越来越强,使她心神不定,终于有一天晚上,哈罗德不知为什么在办公室里呆得比平时更久,于是她就对辛普森进行了盘问。

“辛普森先生,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吗?”她蓦地问道。

他脸刷地红了,有点儿迟疑。

“没有啊。您怎么会想到我有话要跟您说的呢?”

辛普森先生是个瘦瘦的、高挑的年轻小伙儿,二十四岁,一头漂亮的鬈发,他费了好大劲儿才终于把它梳得平整。他的手腕被蚊子咬得红一块紫一块,还留着几处疤痕。米莉森特淡定地望着他。

“如果这事跟哈罗德有关,你不觉得跟我说白了更好吗?”

这时,他满脸通红,坐在藤椅上,扭过来扭过去,怎么都不舒服。米莉森特坚决要他说出来。

“我担心您会觉得我是个死不要脸的,”他终于开口说。“背地里说自己上司的坏话,我这人真是太烂了。疟疾真是个烂透了的病,谁要是得了一回,就会感到彻底完蛋的。”

他又迟疑了一下。嘴角耷拉着,就像要哭出来似的。在米莉森特的眼里,他就像个孩子。

“我会像坟墓一样保守这个秘密,”她说,面带微笑,努力隐藏着内心的不安。“告诉我吧。”

“我觉得很遗憾,您丈夫在办公室里放着一瓶威士忌。这样他就可以比平时多喝上几口。”

辛普森先生激动得声音都哑了。米莉森特突然感到浑身冰凉,瑟瑟发抖。她竭力保持镇定,因为她知道不能吓着那个孩子,否则就无法让他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他不愿再说什么了。她求他,哄他,告诉他有责任说出来,但最后还是自己哭了起来。这时,辛普森跟她说,哈罗德近两个星期一直在酗酒,土著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情,说他很快就会恢复结婚前的那些坏习惯。从前他就有酗酒的坏习惯;至于当时具体酗酒到什么程度,不管米莉森特怎样盘问,辛普森先生就是咬紧牙关,不肯透露。

“你觉得他这会儿就在喝酒吗?”她问道。

“这个我不知道。”

米莉森特突然感到怒火中烧,既羞耻又愤恨。那个“屯堡”,其实也是法院的所在地,之所以那么叫它,是因为那里屯放着枪支弹药。“屯堡”位于驻地长官哈罗德的孟加拉式平房对面,本身带一个花园。太阳快下山了,米莉森特不需要戴上帽子。她站起身,径直朝对面走去。她穿过哈罗德审理案件的大厅,看见他坐在大厅后面的办公室里,面前放着一瓶威士忌。他一边抽烟,一边跟三四个马来人说话;那些马来人站在他的面前听他说话,脸上是谄媚又含有藐视的表情。哈罗德满面通红。

那几个土著人一下子没影儿了。

“我过来看看你在干什么,”她说。

他装出惯常的那副刻意的礼貌态度招呼她,但是却显得跌跌撞撞。他觉察到自己站不稳,于是装出一副刻意的仪表堂堂的派头。

“请坐,亲爱的,请坐。公务紧急,耽误了一会儿。”

她愤怒地瞪着他。

“你喝醉了,”她说。

他直愣愣地望着她,两只眼珠子略微鼓出,肥大的脸盘上露出一副倨傲的神情。

“我听不懂你究竟在说什么,”他说。

她原本打算用一连串激愤的言词,劝他改邪归正,但现在却忍不住大哭起来。她一屁股坐进椅子,两手捂着脸。哈罗德看了她一会儿,泪水也从脸颊上流下来;他朝她走去,张开双臂,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抽泣着,把她搂在怀里。

“原谅我,原谅我,”他说。“我向你保证,这种事情永远不再发生。这都是该死的疟疾害的。”

“这事太丢脸了,”她呜咽着说。

他像个孩子般地哭着。这个仪表堂堂的大男人竟做出这样的自我谴责,实在令人感动。过了一会儿,米莉森特抬起头来。他的两眼带着恳求和悔恨的神情,搜寻着她的目光。

“你能向我保证,永远不再酗酒了吗?”

“我保证,我保证。我恨透了那个东西。”

就在这时,她告诉他自己怀孕了。他真是喜出望外。

“我只想要那一件东西。它会让我做个真正的人。”

他们两人回到孟加拉式平房。哈罗德洗了个澡,然后小睡了一会儿。晚饭之后,他们谈了很长时间,谈得很平静。他承认自己在跟她结婚之前,有时喝酒喝得过量;生活在驻地分署,是很容易染上坏习惯的。米莉森特提出的各种要求,他都照单全收。

分娩前的几个月,米莉森特必须到吉所罗去,在那段时间里,哈罗德一直是个尽心的丈夫,温柔、体贴、豪迈、热情;他无可挑剔。一艘小汽艇来接她,她要离开他六个星期,他向她忠实地保证,在她不在身边的时候滴酒不沾。他把两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我从不食言,”他带着惯有的那种仪态说。“即使不作保证,你能想象我会在你经受痛苦的时候,做出给你增添麻烦的事情吗?”

琼出生了。米莉森特暂时住在驻地长官的家里,他的夫人格雷太太是个中年妇女,性情温良,对她十分友善。两个女人长时间单独相处,除了聊天,别无他事。时间久了,米莉森特对她丈夫过去酗酒的事情,已经了解得一清二楚。最难让她接受的一个事实是,哈罗德被警告过,如果他想保住自己的公职,就必须带一个老婆回来。这一点在她心里激起一股隐隐的怨恨之情。当她发现自己的丈夫原来是个积习难改的酒鬼,她隐约感到有些不安。最让她害怕的是,在她不在家的那段时间,他可能会经不起那种嗜好的诱惑。她带着婴儿和一个保姆启程回家。她在河湾口过了一晚,并找了一个划独木舟的信差去通报她要回家了。当小汽艇快要靠岸时,她的眼神急切地扫过码头。哈罗德和辛普森先生站在那儿。那些士兵齐刷刷排成一溜,也在那儿迎候。哈罗德的身子略微有点儿晃悠,就像在颠簸的船上站不太稳一样,她的心突然一沉,她知道他喝醉了。

这次回国并不十分愉快。她几乎忘了自己的父母和妹妹都坐在那儿一声不吭地听她讲述。这时,她抖擞精神,才重新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她所讲述的一切似乎都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我知道自己恨他,”她说。“我本该杀了他。”

“噢,米莉森特,可别那么说,”她母亲叫道。“别忘了,他已经去世了,那个可怜的人。”

米莉森特朝母亲望了一眼,她的表情木然,一时间又笼上了一层阴翳。斯金纳先生不安地挪了一下身子。

“继续说,”凯瑟琳说。

“他知道我对他的过去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反而变得无所顾忌了。三个月之后,他又有一次震颤性谵妄症(震颤性谵妄症(deliriumtremens,英文缩写D.T.),因过量摄入酒精引起的意识障碍,伴有幻觉、呓语、震颤等症状。)发作。”

“你干吗不离开他?”

“那有什么好处呢?要不了两个星期,他就会被开除公职。那样的话,谁来养活我和琼呢?我必须待在那儿。在他清醒的时候,我没什么可抱怨的。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可是他喜欢我;我当初嫁给他也不是因为我爱他,不过是我想要出嫁而已。我想尽一切办法不让他喝酒;我设法让格雷先生禁止威士忌从吉所罗运过来,可是他从中国人那儿弄到了。我就像猫盯老鼠一样地盯着他。他太狡猾了,我对付不了他。没过多久,他又有一次谵妄症发作。他在工作中失职了。我担心有人会向他的上司投诉。我们那儿离吉所罗有两天的路程,这种阻隔对我们是一种保护,但我还是觉得有人传话上去了,因为格雷先生私底下给我写了一封信,要我特别提防。我把信交给哈罗德看了。他愤怒得大吼大叫起来,但我看得出来,他害怕了,有两三个月,他始终是清醒的。接着,他又我行我素起来。在我们休假回国之前,一直都是那样。”

“在我们回国之前,我求他、恳求他千万要克制。我不想让你们任何一个人知道我竟然嫁给了这样一个男人。他在英国休假期间,表现还不错。在我们回去之前,我又警告过他。这几年他对琼非常疼爱,为她骄傲,琼也跟他很亲。她一直都喜欢她爸爸,甚至超过喜欢我。我问哈罗德,等孩子长大以后,是否愿意让她知道爸爸是个酒鬼。这个念头使他大惊失色;我发现自己找到了一个制伏他的绝招。我跟他说,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如果他让琼看见自己的爸爸喝醉了,我就立即把她带走,离开她的爸爸。你们知道吗,我说完这句话,他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当天晚上,我跪倒在地上感谢上苍,因为我终于找到一个拯救我丈夫的方法了。”

“他告诉我,如果我支持他,他愿意再次戒酒。我们下定决心,共同克服它。这一回,他真的很努力。当他觉得忍不住要喝一口的时候,他就来找我。你们知道,他总是有点儿盛气凌人的样子。可在我面前,他是那么谦卑,就像是个孩子,他依赖我。或许他在跟我结婚的时候并不爱我,可这时候他爱我,爱我和琼。我恨过他,因为那件丢脸的事儿,因为他喝醉了还要装得仪表堂堂、派头十足,实在令人厌恶;但是这会儿,我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不是爱情,而是古怪的、羞涩的温情。他不只是我的丈夫,他像是一个在漫长的岁月里,我一直替他担心的孩子。他为我感到自豪,而我呢,你们知道,也感到自豪。他口若悬河,我也不再反感,只是觉得他那种威武的仪态实在很可笑,也很迷人。最后我们取得了胜利。整整两年,他滴酒未沾。他彻底戒掉了那种嗜好。他甚至可以拿这件事情开玩笑。”

“辛普森先生当时已经调离了,我们那儿又来了一个年轻人,名叫弗朗西斯的。”

“‘你要知道,我可是一个改造好的酒鬼哦,弗朗西斯,’哈罗德有一次跟他说道。‘要不是我老婆呀,我早就丢掉饭碗了。我娶的是全世界最棒的老婆啊,弗朗西斯。’”

“听到他说这些话,别提我心里有多美了。从前我经历的一切,现在我都觉得很值。我太高兴了。”

她沉默了。她回想起那条宽阔的、泛黄而混浊的河流,就在那条河的岸边,她生活了那么久。几只白鹭在颤抖的夕阳下闪着光,它们成群地朝着河的下游飞去,飞得很低、很快,然后四下散开。它们就像一串洁白的音符,激起一片涟漪,像春天般甜美、清纯,它们是一段神灵般的琶音,在无形的竖琴上,被一只无形的手弹奏出来。白鹭拍打着双翅,顺着葱绿的两岸飞翔,融化到苍茫的暮色里,好比一个幸福的人脑子里洋溢的快乐的思绪。

“不久,琼得病了。整整三个星期,我们一直提心吊胆的。没有比在吉所罗更近的医生了,我们只好将就着请当地的一名药剂师来治病。孩子病好之后,我就把她带到河口,想让她呼吸一下新鲜的海洋空气。我们在那儿住了一个星期。除了上次我离开家去生琼以外,这还是我第一次离开哈罗德。河口那儿有个小渔村,房子都搭建在木桩上,渔村离我们不远,但我们还是感觉很冷清。我非常想念哈罗德,甚至充满了柔情,突然间我感觉到我爱他了。所以当普拉胡帆船来接我们回去时,我兴奋极了,因为我要去告诉他。我觉得这件事情对他具有重大的意义。我简直没法形容我当时有多么高兴。我们正朝上游划去,船夫告诉我,弗朗西斯要到内地去抓一个谋杀丈夫的女人。已经走了两三天了。”

“哈罗德竟然没到码头上来接我,这让我感到意外;对待这类事情,他一向是很守礼节的;他经常说,夫妻间应该相敬如宾;我想不出会有什么事情让他抽不出身来。我沿着小山坡往上走,那上面就是那间孟加拉式平房。保姆领着琼跟在我后面。小屋里安静得有点儿奇怪。好像一个仆人都不在,我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儿;我猜想也许哈罗德没料到我会这么快回来,所以出去了。我走上台阶。琼说她口渴,保姆领她到下房去给她弄点喝的。哈罗德不在起居室。我喊他,但是没人回应。我感到失望,因为我真的希望他在家。我走进卧室。哈罗德根本就没有出门:他正躺在床上睡觉。我实在觉得很好玩,因为他一向自称从来不睡午觉的。他说我们白种人没有必要养成那种习惯。我轻手轻脚地走近床边。我想跟他开个玩笑。我掀开蚊帐。他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只穿了一条纱笼,身边是一个威士忌的空瓶子。他喝醉了。”

“老毛病又犯了。我多年来的努力全都白费了。我的梦想破灭了。一切都没有指望了。我感到怒火中烧。”

米莉森特的脸上又泛起一片带着阴翳的红晕,双手紧紧抓着她坐的那把椅子的扶手。

“我抓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晃着他。‘你这个畜生,’我叫道,‘你这个畜生!’我气得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只是不停地摇晃着他。你们不知道他的样子多叫人恶心,肥头大耳的,光着上半身;他有好几天没剃胡子了,脸蛋又肿又紫。他喘着粗气。我对他是大喊大叫,可他根本不理会。我想把他从床上拖下来,可是他太重了。他像根木头一样躺着不动。‘睁开眼睛,’我尖叫道。我又抓着他使劲摇晃。我恨他。我比以前更加恨他,因为有一个星期,我曾经用我的整个身心去爱他。他对不起我。他太对不起我了。我要告诉他,他是个多么肮脏的畜生。可是我没办法让他知道。‘睁开你的眼睛,’我叫道。我决定要让他睁开眼睛来看我。”

寡妇舔着自己干涸的嘴唇。她的呼吸好像有点儿急促。她说不出话了。

“要我说吧,就他当时的状况,还不如就让他睡着好了,”凯瑟琳说。

“床边的墙上挂着一把帕兰刀。你们知道,哈罗德就喜欢那些古董。”

“什么叫‘帕兰刀’?”斯金纳太太问道。

“别犯傻了,孩子他妈,”她丈夫不耐烦地说。“你身后的墙上就挂着一把呢。”

他指了指那把马来短刀,不知什么缘故,他的目光一直就下意识地没有离开过那个东西。斯金纳太太倏地蜷缩到沙发的一角,做出一个受到惊吓的手势,似乎有人跟她说她身旁盘着一条蛇。

“突然,一股鲜血从哈罗德的喉咙里喷涌而出。喉咙上割了一道大红口子。”

“米莉森特,”凯瑟琳叫唤了一声,嗖地站起身来,几乎是扑向她的姐姐。“凭上帝起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斯金纳太太惊吓得站了起来,两眼瞪着她,嘴巴张得很大。

“那把帕兰刀已经不在墙上了。它在床上。这时,哈罗德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长得跟琼一模一样。”

“可我不太明白,”斯金纳先生说。“如果他当时处于你所描述的状态,怎么可能自杀呢?”

凯瑟琳抓着姐姐的肩膀,愤怒地摇晃着。

“米莉森特,看在上帝的分上,请解释清楚。”

米莉森特从妹妹的手中挣脱出来。

“帕兰刀挂在墙上,我说过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到处都是血,哈罗德睁开了眼睛。他几乎当场就死了。他没有说话,只是喘了口气。”

这时,斯金纳先生才缓过来,张口说话。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那是谋杀!”

米莉森特脸涨得通红,用轻蔑而仇恨的眼神瞪了他一眼,使他倒退了半步。斯金纳太太叫道:

“米莉森特,那不是你干的吧?”

这时,米莉森特做了一件举动,让他们感到自己血管里的血都凝成了冰。她格格地笑了起来。

“难道还会是别人干的吗,”她说。

“我的天!”斯金纳先生嘟囔道。

凯瑟琳僵直地站在那儿,两手捂着胸口,像是经受不住心脏的跳动。

“后来怎么了?”她问。

“我尖叫起来。我跑到窗前,推开窗户。我叫保姆过来。她带着琼从院子那边过来。‘琼别过来,’我喊道。‘别让琼过来。’她找来了厨师,让他照顾孩子。我催她快点。她上来了,我就把哈罗德指给她看。‘老爷自杀啦!’我大叫道。她尖叫一声,就跑出了房门。”

“谁也不敢靠近。大家都吓得不知道做什么才好。我写信给弗朗西斯先生,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情,要他马上回来。”

“你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情,这话怎么说?”

“我说,我从河口回来,发现哈罗德的喉咙被割断了。你们知道,在热带地区,人死了就要尽快埋掉。我弄了一口中国棺材,士兵们就在‘屯堡’后面挖了一个墓。等弗朗西斯先生回来时,哈罗德已经下葬快两天了。弗朗西斯还是个孩子。我可以随便应付他。我告诉他,我发现哈罗德手里握着那把帕兰刀,毫无疑问,他是在谵妄症发作时自杀的。我把空酒瓶拿给他看。仆人们也说,自从我离家到海边去以后,他一直喝酒喝得很厉害。我在吉所罗也是那样说的。大家都挺同情我,政府还给了我一笔抚恤金。”

有好一会儿,大家都沉默不语。最后,斯金纳先生终于缓过神来。

“我是专业从事法律工作的。我是一个律师。我承担某些职责。我们这项工作一直是最受人尊敬的。你让我处在一个难堪的境地。”

他苦苦地思索着,在他混乱的思绪中搜寻那些跟他玩着躲猫猫的词语。米莉森特蔑视地望了他一眼。

“你想怎么样?”

“那是谋杀,确凿无疑;你认为我能保持沉默吗?”

“别瞎扯啦,爸,”凯瑟琳厉声说道。“不准你告发自己的亲生女儿。”

“你让我处在一个难堪的境地,”他重复说了一遍。

米莉森特又耸了耸肩。

“当初可是你们要我说出来的。这件事情我独自忍受了那么久。现在该轮到你们也来忍受了。”

这时,女仆推开了房门。

“老爷,戴维斯已经把车停在下面了,”她说。

凯瑟琳装作镇定的样子说了几句,女仆就退了出去。

“我们该走了,”米莉森特说。

“我现在不可能去赴宴,”斯金纳太太惊惶地大声说道。“我的心绪太乱了。我们怎么去面对海伍德一家人呢?更何况,主教还想认识你。”

米莉森特做了一个满不在乎的手势。她眼睛里依然带着讥诮的神情。

“我们必须得去,妈,”凯瑟琳说。“要是连我们都不去,那岂不是很奇怪。”她忿忿不平地转向米莉森特。“哎呀,我觉得我们大家都被这件事情搞得乱七八糟的!”

斯金纳太太不知所措地望着她的丈夫。他走过去,伸手把她从沙发上扶起来。

“恐怕我们还是得去啊,孩子他妈,”他说。

“可我还戴着一顶帽子,上面装饰着哈罗德亲手送给我的白鹭羽毛呢,”她呜咽着说。

他搀着她走出房间,凯瑟琳紧随在后,米莉森特跟在他们一两步后面的位置。

“这事儿啊,慢慢地你们就会习惯的,”她慢条斯理地说道。“一开始,我心里也一直放不下,可现在会有两三天都想不到它。看来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们没有答理她。他们穿过门厅,走出前门。三位女士坐在汽车的后座,斯金纳先生坐在司机的旁边。车上没有自动起动器;这是一辆旧车。戴维斯走到车前,用手摇动曲柄发动引擎。斯金纳先生转过身,忿忿地朝米莉森特瞪了一眼。

“你不该让我知道那些事情,”他说。“我觉得你很自私。”

戴维斯回到驾驶座上,于是他们坐车前往卡农家的花园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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